这个夏天，发现老爸
这个夏天， 陪着老爸，帮老爸收拾他留存的文字资料。老爸手不释卷，惜字如金，我看惯了他坐在桌前的样子，也了解他留存文字的习惯。现在，94岁的老爸无力收拾那么多的文字留存，我一边帮他收拾，一边体会着老爸度过的时光。我自以为，当了65年的女儿，我太熟悉老爸了，然而，当我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 还是有一些意外的发现。
这是34年前我的硕士论文原件和发表另一篇论文的学报。爸爸居然都保留着。我已经想不起在把论文送给爸爸的时候，我们相互之间说了什么，我只记得，我当时的心愿：希望爸爸看到我的作业、我的成绩单， 希望爸爸因此而欣慰。爸爸不仅留存着我的论文，还留存着我弟弟的硕士论文原件。它们静静地、妥妥地存在爸爸的箱子深处。
在爸爸留存的一个又一个旧信封里， 放着很多票据，有水电费收据、电话费收据， 最大的一包是报刊费收据。在那个信封里，我看到老爸离休以后自费订报的记录。除了这些收据，还有好几个邮递员的电话，爸爸经常为订阅报刊的事儿联系这些邮递员。
从年轻到年老，老爸在家最典型的样子就是看报纸。从我有记忆开始，家里永远有《人民日报》，几十年前的报纸，爸爸还留着，后来搬家，终于把50年代的报纸处理了，我想爸爸一定是舍不得的，现在想想，也挺后悔，还不如给老爸留着，留着一份念想。老爸退休了，还自费订《人民日报》，他说，几十年了，我习惯了。后来，他又经常看《南方周末》，新报纸来了，报摊儿的老板会给这位忠实的读者留一份。
老爸年纪大了，不像以前那么爱写字了。我想，有时让他写写字，也许会唤起他一些记忆，就像小火星一样，在他漫漫岁月里一闪一闪发亮。于是，我常和老爸一起写“哈尓滨”、“齐齐哈尔”、“佳木斯”这样的地名，这都是老爸生活过的地方。那天，我写下“呼兰”这两个字给老爸看，爸爸也写下了“呼兰”，我以为爸爸会因此想到他文革中曾经在呼兰的学习班生活，但我没有想到，爸爸接着写下了：呼兰河传 肖红。我想起爸爸的书架上就有《呼兰河传》这本书，我少年时就是在爸爸的书架上认识了“萧红”。他书架上的书，门类清楚，摆放整齐，很多是年轻时读过的，又经常有新书补充进去，他很珍惜这些书，那是他一辈子的宝贝。他经常站在书架前，像是在“检阅”，又像是在浏览他与书相伴的岁月。在他86岁的夏天，他对最钟爱的孙子说，这些书将来都是你的。15岁的孙子，看了看，去玩iPad了。
在几个牛皮纸口袋里，我看到了爸爸职业生涯的记录。其中最珍贵的就是公审四人帮时的一些记录。出于职业的保密要求，爸爸很少和我们谈和职业相关的事。对于担任王洪文公诉人这件事，我很想有更详细的了解。但是，爸爸一直不说。在2008年的一份资料上，我看到了他的回忆。
这张薄薄的纸，夹在一堆文字资料中。上面字迹很淡。老爸话不多，他习惯把自己的日程记下来，也会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记下来。他用记录这种方式，对抗着自己的遗忘。在那个大雪飞扬的日子，87岁的老爸写道：活到老，静静地；学到老，顽强；干到老，默默地……
（摄影：大为）